--

#筆友計畫 02:相遇臺南-令人魂牽夢縈的蚵仔煎

通信 / 家綺、宜瑾

#筆友計畫 02

Dear 宜瑾:

寫信給妳的今天,烈日當空,很難想像妳回信那時(也才兩週以前),臺南暴雨數周,再不久前的六七月,後壁這裡則因大旱,田地處處乾涸皸裂,但也就轉瞬,便又被灌注成一池池過溢的水塘,插滿秧苗的平原被天空塑成沿海塭田,行經期間常有頓失方向的感覺。這個夏季特別感受氣候極端的來去,推著我不得不從上封信裡的更新世想像回到人類世的現實處境裡,拉圖 (Bruno Latour) 將全球氣候危機比喻為戰爭,那種迫切與危機性,約莫與妳所說的末日感相仿吧。

扯遠了真抱歉:p,一定是因為妳提及的奧運賽事在我的記憶中混雜著轟隆雨聲還有潮濕氣息,而烈日又出,緊縮心臟吶喊的賽事彷彿已顯得遙遠。但我對妳所提及的運動員身體和舞者身體的比較感到新奇且印象深刻,因為我在觀賽的過程中並沒有把兩者想到一塊兒,但經過妳的提醒,確實,兩者的身體都是在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累積下變得精煉而敏銳、有力而準確。前者的身體更具有目標性,在一定的規則與時間下做出身體反應,以達輸贏的彼岸;而後者的身體比起明確的目標,更著重的似乎是運行的過程與軌跡,但是,後者要抵達的是哪裡呢?

宜瑾的回答是看見自己、看見人不是唯一,是構成自然的元素之一。上週妳與舞者們來到臺南錄製影像,我隨你們到將軍青鯤鯓的扇形鹽田場勘,風中行路,水面流連,沿著扇骨往東看去群山遙繞;往南,旺盛的雲氣對流清晰。回家查了資料才知道此處是戰後唯一新闢的鹽田,也是最快廢曬之處,步履所踏是人文與自然的交織。多年以前在臺南,你們田調牽亡歌陣,後來則有往返於軒社的北管學習,近來舞者們似乎愈發往山林走去,這次也去了曾文水壩與大內惡地,壞鞋子從民俗祭儀等文化現象的田野調查到對自然的追索與觸及,我好奇這步步探索與轉變是如何而來?如果人文是對自然的回應而發展出來的,身體在進出這些相異卻相關聯的場域時,是否產生了什麼(不同的?)震顫?

再度扯遠:p,讓我們回到奧運的隨想,運動員與舞者的身體都是在長時間的鍛鍊下長成異於常人的質量,可是如果讓一名舞者去打桌球,或讓國手們到#R13 跳舞,恐怕也是不行的(也沒有不行啦XD 只是觀眾可能感受到的會是娛樂性多於其他?)身體訓練的體系與目的不同,造就不同的運行邏輯與能夠達成的效果,長久以往,身體記憶的無意識反應讓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時間在此展現了某種力量,如同地質的團塊一旦留存,便難以層層移除。

記得妳曾與我分享,疑惑自己的身體為什麼累積的是傣族秧歌、是來自西方的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移植?妳感受身體運作的邏輯和時間感與日常生活處處牴觸、彼此扞格;妳思考了受政治體制而來的訓練系統,而自己的身體是否能有選擇?這些是「àn身體」開啟的發端。全然的流動與順暢既非妳所追求的,然而規避身體慣性卻也是困難的,妳說,會請舞者拋棄跳舞的想像,而當作是一種行動,我好奇如何既仰賴舞者們經年累月累積起來的、難以拆解的身體質量,去靠近發展中的、需要拆解原有慣性的「àn身體」?

p.s. 這封好像問了很多問題@@"本月我是好奇寶寶。一定是短暫的實體見面太開心,還想嘰嘰喳喳問個不停!只有跟到一天場勘好可惜,照片絕美,期待最後的成果。

最後最後,還是要懷念一下魂牽夢縈的將軍漁港蚵仔煎XD 以及令人泣涕淚流的內用!

祝好 日安

家綺

2021.8.17

親愛的家綺:

終於在兩個多月的疫情警戒後,我們可以在臺南相遇,還可以到處踏查……很不可思議也很荒謬,這得來不易的新日常,不是最日常的日常嗎?到現在還記得妳看著妳面前的那盤蚵仔煎,那股發自內心感動、喜悅的笑容,真實呀~~

隨著兩週的信件往返的時間軸裡,有好多不同的事情在發生,然而相同的事情也都在改變著。就像奧運比賽,上次寫信給妳的時候,是在奧運賽期間,那個熱血的震盪感覺,好清晰……但現在無線電視台常常回播著奧運賽事,卻也不那麼想停留觀看。我就在問自己:為什麼?好像知道了比賽結果,這件事就不那麼吸引我,在一個月前的那時,充滿未知、挑戰臨界點的那個狀態,似乎才是最迷人的,當未知成了已知,是不是就無趣了……..(所以那盤蚵仔煎才會如此美味,哈哈哈)

關於妳在信裡問到的:是什麼原因跟變化,讓我們從陣頭儀式開始擴張面向,轉入山林?我是一個泛靈論/萬物皆有靈的信仰者,也在儀式、陣頭之中,看見這樣的信仰在時間轉變下成為了如此生猛有力的樣態。因此我對於形式的東西並不執著,形式的確會創造出某種美學、身體力量,但光有形式、身體而沒有動機/空間,就無法支撐或是味道不對(?)。長時間跟隨著田調對象至民間各地時,對於環境保護的思考是無法在這個場域生存的。記得有幾次我們帶著保溫杯、筷子、碗到遶境現場,卻乾淨的帶回家,因為所有的食物全都一袋袋裝好,飲料也是一杯杯的,在地上隨處可以看見塑膠製品(當然遶境結束後會有人負責清理),遶境一天的垃圾量之龐大的。也要說我對於燒金紙、放鞭炮是認同的,因為它有功能性跟不可取代的特性;但對於塑膠製品,我只看見某種快速與便利下的妥協。我們正在快速地破壞著萬物皆有靈的處境,然後用相同的儀式重複訴說著天地神靈的力量,這不矛盾嗎?是我們忘記了什麼?妥協了什麼?而妥協真的是因為無法堅持了嗎?

開始走入山林,或許想要面對的是人的渺小吧,看見老祖先的智慧中,那份與萬物共存共生的願。我們如何謙卑地走在山的脊椎中,如何從溪河的水道溯源而上,如何釋放習慣走著平坦的柏油、水泥道路的腳掌、腳踝,成為一雙雙可以面對凹凸不平的大小石頭、樹根、溼滑泥土地的腳。如何解放挺直的脊椎、向下貼近土地,懷著敬畏而不害怕自己的身體會受傷。入山林是為了找到臣服的心、具有彈性的身體,更藉此將自己的身體成為萬物有靈的網絡的其中一個部分。然而進了山林,山林比我們原先預想的還要龐大,有千百年形成的生態,也有獸徑、古道、還有被砍掉的百年檜木、杉木、石碑、廢棄的駐在所、林道。豐沛的山林資源、守護山林的原住民部落、掠奪資源的人們、山林動植物的原生生態,然而我們依舊可以在海拔2000公尺以上的山林看見無法被分解的垃圾,霧霾落下的高污染塵土不知已經覆蓋了多少淨土…….

我們已經沒有了「純淨」的身心,進到山林也不是進入到「純淨的回歸狀態」。就像妳提到的拉圖,『他將全球氣候危機比喻為戰爭,那種迫切與危機性』(老實說,我對拉圖不是那麼理解,只是略略知道而已,應該多去讀點書的XD)。身體,是實相的窗口,是感官的接收器與處理器,在舞蹈的身體裡,我首先要求舞者面對的是如何在不平衡中找平衡。如何看見身體的縫隙,而動作發生在這些感知後面,動作是從這個感知道的縫隙裡連結而長出來,動作不是被「展現」或「想」出來……在這一、兩年裡,當我遇到年輕舞者的時候,光是如何讓他們看到「不平衡」就是一個困難點了,更不用說還要進入並臣服於這個「不平衡」,然後看見動作……。說實在這個經驗讓我感到氣餒,但也意識到我得更努力的釐清更多的事情,因此動力十足。(哈哈哈,超級矛盾的吧~)

最近我在閱讀余德慧老師的《宗教療癒與身體人文空間》,這本是余老師在慈濟大學的課程紀錄,裡面的思考跟文章都讓我感到相見恨晚(其實沒有恨啦,是很想要叫舞者都去買一本來看),余老師說的身體人文空間,跟我在舞者訓練裡「聽料」有著相似的思考,而身與心的層次如何被言說與不可言說,兩者如何互為影響,而身體的技術、心靈的層面行動與最貼近身體精神性的那個位置,都是一種對未知的探索。(我還沒看完,努力中……)

p.s. 下週《吃土》要進水源劇場了。表演者們都很辛苦,每週要去醫院被戳一次鼻子,未來這樣的情形會不會是一個常態?我想戴口罩已經是一個未來的日常了吧。期待在劇場相見,看一個與去年版本不同的《吃土》。

祝 開學順心 平安健康

宜瑾

2020.09.05

八月中舞團前往臺南惡地拍攝。(筆友初次相見) 攝影/陳伯義

「àn筆友計畫」:七月起,來自台南的 #合作觀察員 梁家綺開始與宜瑾通信,魚雁往返中將慢慢梳理關於 àn身體的源頭、經歷以及所有的其他。

#àn身體日誌 #觀點紀錄 #筆友計畫 (整理排版:Ruby Chang)

copyright © 2021 by Bare Feet Dance Theatre. All rights reserved.
著作權聲明:t.ly/0HpJ
(壞鞋子舞蹈劇場: Facebook / Instagram / Line / Website)

--

--

壞鞋子舞蹈劇場

壞鞋子首演於2014年,至今累積 6 個作品,營運 200 坪排練場。 透過田野採集,長期發展「ㄢˋ」的身體語言,與土地共生共存。 壞鞋子現為國藝會Taiwan Top年度演藝團隊(2019–2021)